赌书空忆泼茶时,铁马敲风乱入诗。
青女不谙霜雪苦,忍将剩冷锁残枝。(李清照)
烛花剪梦恨难双,雨暗罗衾泪暗江。
一自孤山春尽后,荷花柳浪枕幽窗。(冯小青)
西风空负菊花开,鹦鹉失魂天地哀。
压枕离愁飞不去,惟将冷月湿苍苔。(张五娘)
灞桥柳色困娥眉,折尽青丝几日回。
浅水平沙深客恨, 徒将旧絮入残诗。(霍小玉)
花光月影映西泠,杨柳风前别有情。
油壁香车堪有怨,何须独羡慕才亭。(苏小小)
悲歌一曲出钱塘,巧韵吟成人断肠。
梅竹有缘垂千古,鸥群无故困鸳鸯。(朱淑真)
半床明月半帘霜,燕锁空楼泪暗殇。
欲舞羽衣人不在,白杨成柱魄成双。(关盼盼)
雕弓万里射飞沙,万缕情思枕落霞。
五色回文随雁远,璇玑着梦共天涯。(苏惠)
一樽绿蚁度春宵,笔底才情无处描。
琴韵飞声客梦远,拂尘扫怨断魂消。(卞玉京)
三春风雨等闲抛,啼鸟无端失旧巢。
红泪滴残清夜月,东风空锁绿杨腰。(叶纨纨)
论红楼之《十独吟》
曹雪芹写的《红楼梦》原稿,现已发现的只有八十回,八十回以后还在当时就已“迷失无稿”了。现在我们看到的一百二十回,是高鹗、程伟元把前八十回经过整理,然后又加上他们自己续写的四十回。高、程二人整理、续写《红楼梦》自有其历史的功过;但其续写的后四十回多处情节处理并不符合曹雪芹的原意,这却是事实。高鹗、程伟元的修改很多地方背离作者的主旨。而使我们明白这一点的,便正是脂砚斋等人的批语。由于脂砚斋等人不仅是《红楼梦》的最早评论者,而且是作者曹雪芹的亲密合作者,他们参与了小说的创作和整理工作,看到过曹雪芹的全部手稿,了解小说的全部内容;因此,他们在批语中透露的有关线索为我们认识小说的原来面貌提供了重要而宝贵的材料。虽然批语提到八十回后情节内容的地方不是很多、很完整,而且说得都不是那么明白,但是把这些材料集中起来加以分析研究,便不难勾画出小说八十回后情节发展的一个大致轮廓,后世研究主要从脂批来探索八十回后的情节发展线索。
[林黛玉作“十独吟”]小说第六十四回“幽淑女悲题五美吟”,写林黛玉为“寄感慨”,写了五首咏西施、虞姬、明妃、绿珠、红拂五个“古史中有才色的女子”的诗,被宝玉命名为“五美吟”。其下戚本蒙府本和梦觉本都有双行夹批指出: “五美吟与后十独吟对照。” 但这是谁作的呢?所吟又大致是什么内容呢?对此脂批并没有明说。周汝昌先生在《红楼梦新证》一书的有关章节里说:“是宝钗、湘云,还是黛玉,不知那个作过‘十独吟’。”“既称‘十独’,应是分咏书中的十个女子的命运。”这里,周先生认为宝钗、湘云、黛玉三人都有可能作“十独吟”,没有肯定是谁;而内容则大致推断为“分咏书中的十个女子的命运”。 蔡义江先生执笔、杭州大学印行的《红楼梦诗词曲赋评注》则写道:“《十独吟》是后四十回续书中没有,当时已散失的后半部原稿中宝钗或湘云所写的诗。从诗题看,大概是借古史上十个独处的女子如寡妇、弃妇、尼姑等的愁怨,来写那时候的现实感触的。”这里,蔡义江先生较周汝昌先生进了一步,否定了林黛玉作“十独吟”的可能性,认为只可能是宝钗或湘云所写;同时在内容推断上也更具体了一些,指出可能是写“古史上十个独处的女子如寡妇、弃妇、尼姑等的愁怨”。大概蔡义江先生之所以否定林黛玉作“十独吟”的可能性,和推断诗的内容写“独处的女子如寡妇、弃妇、尼姑等的愁怨”是联系在一起的,因为林黛玉是比较早就去世的,无所谓“独”;而宝钗、湘云则后来先后成了寡妇,正是所谓独处的女子”,因此“十独吟”似应她俩之中的那一个写更合情理些。
这一看法自然不无道理,但有研究者认为:“十独吟”恰恰应是林黛玉所作。首先,上述一条脂批是针对林黛玉作的“五美吟”来的,以常理论,“五美吟”既为林黛玉所作,与之相“对照”的“十独吟”若没有指明为谁作,一般亦应是同一个人所作。(当然,仅此一点是很不充分的,甚至是不能作为一条理由的。)其次,薛宝钗从其性格发展看,不可能作此诗。小说虽多次写了大观园的女儿们题诗填词,其中当然也包括了薛宝钗在内。但从本质上看,薛宝钗是个封建礼教的笃信者和卫道士,她以“女子无才便是德”自居并要求别人,反对女孩儿家作“诗词之类”。小说有好几处描写是我们值得注意的:一处是在第五十一回“薛小妹新编怀古诗”内。宝琴将素习所经过各省内的古迹为题,作了十首怀古绝句;众人看了,都称奇道妙,独薛宝钗先说道:“前八首都是史鉴上有据的,后二首却无考,我们也不大懂得,不如另作两首为是。”这里,宝钗因为后二首是讲的《西厢记》和《牡丹亭》里的事,佯装说“我们也不大懂得”,要宝琴另作,完全暴露了这个女卫道士的本能。结果当场遭到林黛玉的阻拦和抢白:“这宝姐姐也太忒胶柱鼓瑟,矫揉造作了!这两首虽于史鉴上无考,咱们虽不曾看这些外传,不知底里,难道咱们连两本戏也没有见过不成?另一处就在第六十四回林黛玉作“五美吟”内。正当宝玉抢着要看“五美吟”时,薛宝钗走来了,问明了缘故,便借题发了一通酸论:“自古道‘女子无才便是德’。总以贞静为主,女工次之,其余诗词之类,不过闺阁中游戏,原可以会,可以不会。咱们这样人家的姑娘,到不要这些才华名誉!”再一处是在第三十七回“秋爽斋偶结海棠社”内。湘云作东,先邀一社,和薛宝钗一起商议拟题。薛宝钗又趁机劝导说:“究竟这也算不得什么,还是纺绩针黹是你我的本分,等一时闲了,倒是于你我深有益的书看几章是正经。”再有第四十九回,香菱正满心满意只想学诗,可巧史湘云来了,于是两人高兴,没昼夜高谈阔论起来,宝钗听了,又笑讽说:“我实在聒噪的受不得了,一个女孩儿家,只管拿着诗作正经事讲起来,叫有学问的人听了反笑话,说不守本分的。”……由此可见薛宝钗是压根儿反对女子把写诗填词当作“正经事”的,她的有时写诗,不过是偶而“闺阁中游戏”。而作“十独吟”我们虽不能知其详情,但从题“五美吟”来看,应是咏者自有所感,因而借题诗表达内心感情的,并不是一般的闺阁游戏之作。所以从薛宝钗的性格发展来看,她断不可能作此“十独吟”。
史湘云虽和薛宝钗不同,并不是属于那种很真诚的卫道者,但从其个性(比较豁达,并不多愁善感)和才情等方面看,也不会是“十独吟”的作者。因此,最可能的还是林黛玉。 再次,推断“十独吟”作者为宝钗或湘云主要是根据“十独”而估计所咏是“十个独处的女子”得出来的。因为宝钗和湘云后来都成了“独处的女子”,所以认为她两题这样的诗最切合。这里就涉及到对“独”字的理解问题。“独”是孤单的意思,但却并不是特指女子死去丈夫而一人独处(年老无子曰独,女子丧夫曰寡),也不一定实指真的独自一个人生活,而还有不与世同流合污、惸独不群的意思。《诗经·小雅·正月》:“念我独兮,忧心京京”,“念我独兮,忧心殷殷”,“哿矣富人,哀此惸独!”这里的“独”就是孤独不群的意思,郑笺:“此贤者孤特自伤也。”屈原的作品里用得更多,如:“判独离而不服”,“夫和茕独而不余听”(《离骚》),“终危独以离异兮”,“幽独处乎山中”,“既惸独而不群兮”,“独无匹兮”(《九章》),“独立不迁”《橘颂》,等等。这样的用法在诗词里很多,很普遍。
所以认为,“十独吟”的“独”在这里也是取的这一意思。即:通过分咏十个不与世同流合污、惸独不群的古人,来寄托咏者的感慨和情思。这一咏者在《红楼梦》里非黛玉而为谁?所以,弄清了“十独吟”的含义,咏“十独吟”者不辨自明。
后世为红楼梦续补诗词很多,但往往佳作鲜见。看后四十回续书中的诗词,不象话的就更多了。试把八十九回续补者所写的宝玉祝祭晴雯的两首《望江南》词与曹雪芹所写的宝玉“大肆妄诞”“杜撰”出来的《芙蓉女儿诔》比较一下,就会发现,一则陋俗不堪,一则健笔凌云;其间之差别,犹如霄壤。续书九十四回中还有一首宝玉的《赏海棠花妖诗》,也可以欣赏一下,不妨引出。
海棠何事忽摧颓?今日繁花为底开?
应是北堂增寿考,一阳旋复占先梅。
这只能是乡村里混饭吃的、胡子一大把的老学究写的,读来不免心头作恶。如此拙劣庸俗的文字,怎么可能是“天分高明,性情颖慧”(警幻仙子的评价)、写过“绕提柳借三篙翠,隔岸花分一脉香”、“入世冷挑红雪去,离尘香割紫云来”一类漂亮诗句的宝玉写的呢?再说,宝玉本是“古今不肖无双”的封建家庭的“孽根祸胎”,现在又怎么忽然变成专会讲些好话来“讨老太太的喜欢”的孝子贤孙了呢?看过后人“大不近情理”的续貂文字,才更觉得曹雪芹之不可企及。
而这两首《十独吟》虽为后人续补作品,确别有意境实在值得拿来品评。倘若故人有知于瑶池紫府中,读到这样的文字想必也不会有太多微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