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那一代人的读书功夫

时间:2021-12-23 13:04:04
很小就听我大伯介绍郑振铎的读书功夫,也因为读郑振铎的散文知道茅盾会背诵《红楼梦》,所以听蒋涛称赞梁宁的过目不忘,倒也没觉得特别,但梁宁确实读书下功夫,我自诩看过多遍《红楼梦》(不下20遍吧),但于细节的记忆却还是不如她。微软的胡志鹏(Yelz),也是因为从小听父亲背诵 葬花词 ,所以很早就开始看《红楼梦》,并背诵了很多古诗词。


我们去梁子湖秋游,孟岩看小马上树的麻溜劲儿,脱口而出 绣房钻出个大马猴 ,呵呵,看来,《红楼梦》孟岩怕是不只读过一两遍,不然对薛蟠的这句 语怕是不会那么熟悉。

 
很多时候,读书,需要的也是一种氛围,需要耳濡目染。小时候,每周都跟着喜爱戏曲的伯父看戏,他本人又喜欢哼唱,所以我跟着听会了很多戏词儿、鼓词儿。他听戏并不拘于京剧,连梆子和大鼓,只要他觉得有意思的,都会反复听并唱,唯一听的少的是秦腔。记得有段时间我和他还一起学着哼唱天沔花鼓戏《站花墙》和楚剧《葛麻》。相声自然也是我们都喜爱的,奶奶会和他一起学刘宝瑞的《连升三级》,我到现在都忘不了奶奶带着得意的神情学刘宝瑞说“卑职的小名叫二狗子”这一细节。我后来喜欢模仿人的口气和表情,估计都是和大伯及奶奶学的。


大伯也每周都带我逛书店买书。每天晚上,灯下我和他,还有奶奶,每个人都摊开一本书,或者一堆报纸,静静地各取所需。那样的时光,相信会在我自己的家里重现。我现在经常对4岁的小女儿说:你快点认字哦,认了字,就能和妈妈一起逛书店,一起看书了。先生也是个书虫,如果手上或者包包里不放本书,我看他好像就无处安身似的。


家里的阁楼上藏了很多书,不少都是线装繁体竖排的。我常常趁奶奶午睡的时候偷偷到阁楼上找各种书来看,看不懂繁体字,不怕,我猜;竖版的字不容易看,不怕,我学着习惯。慢慢地,奶奶和大伯发现他们俩讨论读的书的细节的时候,我居然插嘴给他们补充情节,就会笑骂我是否偷看了他们读的书。后来我想,大概他们早就知道我在偷偷看貌似他们不准我看的书了,尤其是大伯,估计他打小也是这么过来的,所以对我偷看各种书籍睁只眼闭只眼而已。上大学以前,我读过的经典文学著作,应该不下千本,以外国文学居多。大伯收藏的各种旧书、旧杂志,如老的《新观察》和《小说月报》,还有其他各种旧杂志,我也都找出来看了。常常站在饭桌上翻阅阁楼里的各种书,阁楼上灰扑扑的,带着股潮湿的霉味儿,我也毫不在意,因为,书里的世界太有趣了。
 
后来去川大读书,结识了中文系的一些朋友。常常不经意和他们谈及自己读过的书,却总是引来惊叹:这个你也读过了?!在我,不过是平常,因为就是家里阁楼上的一些旧书嘛。但也慢慢明白了,这些在我看来很平常的事情,因为其他人没有这样的家庭背景,所以没有机会很早就接触到这些知识,并不是我有多了不起。而如果没有家里给我的这些积累,到了大学,我不会训练出不错的识书眼光。川大有不少书摊,书摊老板知道我是常客,一般也不会管我,任由我或坐或站在书摊前看上半天。记得一本当时定价2.80元的《德拉克洛瓦日记》,我已经在书摊上差不多完整地读了两三遍了,但直到毕业,我才去把那本书买下来,老板看到我买,忍不住笑了,问:还买啊?我答:要买!  当时我们的生活费一个月才20元,所以一本2.8元的书,对于一个学生来说,就是不小的开销了。


工作之后,总是不安心当一名拿钱却不用多干活的编辑,总想出去当老师,想报考文学专业,所以有几年比较专注地反复读了不少现当代作家的作品,也看了大量的文学评论文章。对钱钟书、张爱玲、梁实秋、沈从文等京派作家的了解和比较深入一点的研究都在那几年。读了大量的当代文学作品,和我长年订阅《小说月报》和《收获》有关。至今,我对滋养了我青年时代精神生活的漓江出版社、百花文艺出版社、花城出版社、中国友谊出版社、长江文艺出版社,抱有终生的感谢。我也一直关注着这几家出版社的发展。如果是他们出版的好书,我宁可不打折也愿意掏钱购买。这是一个普通读者纯朴的心意。


1998年,在事业发展道路上徘徊彷徨着的我,给北大中文系的 谢冕先生写了一封长信,信的内容我已经忘记了。之所以给谢冕先生写信,是因为我很喜欢他作序的“跨世纪文学丛书”(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这套书收录了张炜、方方、池莉、刘震云、叶兆言、王安忆、苏童、刘醒龙等当代著名作家的成名作,有些小说我是读了又读(这一点上梁宁可不如我,她对现当代的创作涉略太少,因此缺了一个比较的视角)。我还很喜欢谢冕主编的《 精神的魅力》,我用贾植芳先生的《 狱里狱外》从同事手上换来了这本《 精神的魅力》,读了很多遍。    谢冕先生收到我的信就出差到重庆了,他在出差的路上亲笔给我回信,他说在他看来,我已经够格读北大中文系的博士了,希望我好好准备报考。信的末尾他说:我在北大等着你!


收到这封信,我在华工校园铺满落叶的大道上走了差不多两个小时,任泪水静静落下。北大,是我青年时代的梦,在我33岁的时候,我终于收到了来自北大令我尊敬的前辈的肯定和赞赏,还有期望。这一时刻是我人生中弥足珍贵的瞬间,它让我有勇气走上更为深厚宽广的人生之路。最终,我选择了报考MBA,而不是北大中文系,因为我知道文学会是我终生的爱好,而我,更适合走经营管理之路。但如果没有文学的滋养,我不会对人性有比较深刻的理解。今天,我能在管理团队方面小有长进,离不开文学带给我的人生智慧。
 
可惜的是,我读的书在同龄人里不算很少,但我能背诵的东西还是太少了。多亏高中的语文老师要求我们背诵古文,我才略有积累。但时至今日,每每写篇东西,就觉得笔下枯涩,还是因为源头的积累不够。看了下面这篇文章,我知道此生很难具备那些文化大家的读书功夫了,但这不妨碍我从现在开始慢慢多背诵一点好的诗词和文章,多在内心积累一点扎实的功夫,因为我相信轮回,相信下辈子我还是一样需要具备这样的功夫,所以我不会觉得现在学习已经晚了。因此,博文的同学们看到我当众背诵了以前我总是不能完整背诵的《春江花月夜》,要知道这首诗高中我就在背诵了,但总是不能顺溜地背诵完整。终于,在霍霍来武汉的时候,我把它完整背诵出来了,小有成就感啊!

 
在北京万圣,买了些小开本的小书,北京出版社出版的 大家小书 系列,每本都薄薄不过百余页,但全都出自文化大家的手笔。我买了几本,如:
 
中国史学入门》(顾颉刚)
唐宋词欣赏》(夏承焘)
旧戏新谈》(黄裳)
文言津逮》(张中行)
诗词格律概要》(王力)
 
 
其实,上面这些书,我也藏有比较多的同类书。但是,如这套书的组织者所言,这套书, 开本不大,读者可以揣进衣兜里,随时随地掏出来读上几页。在路边等人的时候,在排队买戏票的时候,在车上,在公园里,都可以读。 我很赞赏出版社的这等考虑,什么时候,IT出版,也能给读者提供这样的读书资源就好了,我们需要好好努力。

 
比如现在,我天天都会翻一两页的就是夏承焘的《唐宋词欣赏》,这书就搁在我们家洗衣机上。夏承焘先生是有名的词家,有兴趣的同学可以到这里看夏先生的生平介绍。

 
有时我对年轻的朋友不够包涵,尤其谁在我面前自称是文学爱好者的时候。这确实有我的不好,但我之所以这样,是因为钱钟书先生的一则小故事让我印象深刻。钱钟书先生学贯中西,看不惯那些没有足够的学问却还要大谈比较文学的人。他曾经说:谁要是在我面前谈比较文学,我就会举起手里的枪!我这么讲,可不是不自量力拿自己和钱钟书比,而是自己曾经费力在文学方面有所积累,因此知道学问的大海深不可测,越游越觉得漫漫无边。而恰恰是那些连二里地都还没游出去的人,看到了海边的风景,也算是下了水,会以为大海不过如此。

 
咱们博文武汉的同学里,称得上学富五车的人,在我看来,基本没有;读过千把本好书的人,也就是我这样的,网络里其实也一抓一大把,值不得骄傲;而更多的人,则是连百把本好书都还没认真读过,但最容易浮躁冒泡泡的,恰恰是这个当口的人,也就是还没游出二里地,却以为大海不过如此的人。

 
希望咱们所有的同学,当你内心有了点浮躁情绪,自我感觉未免过于良好的时候,想一想下面这篇文章提到的人物,很可能一瓢凉水就会浇醒因无知而膨胀的心,因此,能在有一点点进步的时候,也绝不滋生半点骄傲情绪,而是百尺竿头,永远不停止进取的心和行动。


一直都想写一篇比较完整地回顾我的读书生活的文章,因看了这篇“那一代人的读书功夫”而有了比较深的触动,信笔写来,算是一气呵成,还比较满意。结尾用一句李白的诗,也拿它来做文章的题目——

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





       附:                                                                     那一代人的读书功夫

                                                                     (作者:苗振亚)






       上世纪80年代,钱穆的孙女正在北京大学中文系读书,她向祖父请教读书问题。钱穆回信说:“《论语》外,须诵《孟子》、《大学》、《中庸》与《朱子章句集注》。《庄子》外,须诵《老子》。四书与老庄外,该读《史记》,须全读,不宜选读,遇不易解处,约略读过,遇能解又爱读处,则仍须反复多读,仍盼能背诵……”要求孙女背诵,作为史学大师的爷爷,自然更能背诵。能够背诵《史记》,让人不敢想象。 
  从张恨水的《山窗小品》里,知道他在14岁前,就能背诵一些典籍:《三字经》、《论语》、《孟子》、《左传》、《大学》、《中庸》、《诗经》、《书经》、《礼记》、《易经》、《千家诗》、《古文观止》。
  作为文史学者的曹聚仁,奉行的读书原则不是背诵,而是“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儒林外史》读了一百多遍,都是一本正经地读,不是随便翻翻。读《红楼梦》赶不上俞平伯,也读了七十多遍,《聊斋》读了四五十遍,《水浒传》读了二十多遍。《史记》读了多少遍,他没说,只说这是最爱读的书,是下过一点苦功的。
  一个人肚子里有多少书,就跟一个人腰里有多少钱一样,属于个人隐私,因此,更多人的读书功夫,我们就不得而知。例如,不是郑振铎亲自检验,我们怎么也不会知道茅盾能够背诵《红楼梦》;不是周建人的回忆文章,我们也不会知道鲁迅小时候是背过《纲鉴》的。从根本上说,是读书功夫成就了那一代文化巨人。
  遗憾的是,当我们惊叹那一代人的读书功夫时,我们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我们既感到没有时间,更感到没有必要,由此,导致我们缺乏那一代人的扎实功底,更不会有那一代人的杰出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