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微风拂过,郑州北大街*屋檐下的众多风铃,此起彼伏地荡漾出空灵悦耳的声响,金小成在自家的院内能够听得分明,他说,那铃声仿佛由远及近回旋耳际。那已是旧时的追忆了,1984年整修寺大门屋脊之后,那铃声就好像哑了(一说现在工艺太粗糙,给弄哑的)。没指望乡佬金小成会比巴士华老人更能讲清楚北大寺,可我还得仰仗他的话语,毕竟,半个多世纪以来他的家一直住在寺的南侧门外,门对门,距离不过五六步。 75年前,回民金小成一家从开封朱仙镇逃荒来到郑州。那年金小成刚满周岁。在代书胡同暂居,一场大雨后梁斜墙塌,一家子又在黄殿坑小住一段,最后才在北大寺回民聚居地安顿下来。 金小成能够描绘的是半个多世纪前的北大寺以及附近的场景: 寺的北面,有两个大水坑,再往北去就是北关了(今东里路附近)。北大寺已经挨到老郑州城边上了,寺墙外都是庄稼地,这可是当年城内唯一的*。影壁后是轿房(置放轿子),当年,一些外乡讨饭的常在影壁下栖身过夜。 金家的房子应在寺大门与影壁间,假如不是寺里阿訇的施善,金家以及后来迁居的回族家庭后辈无缘久居于此。现在金家的房子已是两层五间红砖民房。 金小成和巴士华都是到了年岁大时开始经常到寺里礼拜。老金说起这一茬,倒也直白:“以前工作忙,没时间来,现在老了没事,在寺里磨性子呗,自打礼拜后,身体也好啦!” 关于*,他没有太多完整的故事。乡佬金小成似乎不肯顺着我的意思走,他更愿谈早年自己在郑州交通搬运二站拉人力车的那份感觉:“1954年,我去二站干活,当年光二站就有6个队2000号人,那个时候没有汽车,俺就是汽车,一个大平板车能拉好几吨的物资,20多个人喊着号子,说抬哪个脚,都抬哪个,齐刷刷的……” 金家迁入郑州的叙述,再一次印证回民落户郑州的历史,似乎是零星的,官方没有组织过像样规模的回民迁徙,在我与北大寺阿訇、乡佬交流中,我听到类似的关于从开封、济源、沁阳等地回民举家、孤身迁入郑州的家史,缭绕耳际。 北下街*年轻的教长哈吉·买红星阿訇告知,民国时相当多由各地逃荒而来郑州的回民就住在这儿(指北下街附近),城里不让进,他们就在城边搭建窝棚,等到城市扩建了,他们就地聚集久居,北下街回民来自外地,北大街的回民多是郑州本土的。 据《管城回族志》记载,1942年,因避日寇,北大街回民约数百人外迁,街区回民人口锐减仅余146户924人。清朝至民国的三四百年间,城内城外回民是流动的,如清乾隆四十年,东大街沙姓回民迁往路寨(今柳林乡)定居。直到解放初期,老城内回族人口不足7000人,约占郑州回族总人口的38%。 和金家单纯意义迫于生计而迁入郑州不同的是阿訇,他们的流动除了生存必需外,更浓重的色彩是传播*义。阿訇是回族中的知识分子,因为他们深谙《*》、《教法》、《圣训》,阿訇只是一个尊者,在中国没有官衔的指意,但他们在回民社区具有影响力。有据可查,从1916年到现在,北大寺历任26位教长。现任教长谢克选,三代阿訇世家。 1953年,他随父亲(谢锡三)从开封东大寺来到北大寺,结束谢家三代颠沛流离传经布道的坎坷。面见阿訇谢克选时,因为过度拘谨,我的问话一定是不着边际,他始终不多言,却很专注地听其他阿訇与记者交流,事后在我整理笔记时,发现能够展开笔墨记述阿訇谢克选的素材匮乏,笔录中只涉及他的家世,又相当笼统: “从我父亲当阿訇,机遇就不好。民国十八年,父亲接爷爷(谢文光)的班当阿訇,恰遇灾荒年,学生都散了。父亲与二叔谢锡礼去了武陟县王里庄带学生。小日本来了,为躲避鬼子,家人遂往平顶山的鲁山,那时*地方*也都跑到鲁山,不久,小日本跟着过来,学生又都跑散了。 “没办法,父亲回到周口老家。日本人投降后,全家到南阳黄石坡,父亲做了那里*第一任阿訇,1949年去开封东大寺当教长,3年后来到郑州北大寺。1958年,宗教改革运动,阿訇成了批判对象,寺里学生解散,是城里的学生参加工作,阿訇回家,或安排工作。我被分配到红旗公社管城分社做会计。直到‘*’结束后,重返*……” 谢家的经历,让我疏忽了细节、故事,缺失了这些内容的文字,读起来一定像个人档案里的履历表。《管城回族志》中关于谢家的记述,官方色彩浓厚,几近业绩的排列。我曾试图二次采访谢教长,以弥补“笼统”的缺憾,随后罢了这个念头。后来令我反复咀嚼,深味不已的恰恰是那天谢克选老人简述的家史,那一句“我家机遇不好”的喟叹,谢家三代阿訇在漫漫的百年里,坎坷“讲经”履历一定是和着时代的脉搏。 上世纪初,谢家先辈们怀掖着一部《*》,踏上了一次路途遥远的跋涉,这一走就是一个世纪三代人的心传神授,他们的目的单一,传播*义,向更多的学生讲授阿拉伯文和波斯语,阐述先知*教义。《管城回族志》记述1989年至1995年谢克选在郑州北大寺任阿訇期间,一共培育出72位阿訇。谢家父子两代在北大寺的“掌门”,可能被穆民视为是谢家的“前定”(*宗教用语)。 在北大寺,我往往被一个阿訇或乡佬推荐给另一个阿訇或乡佬,好像听完了一个故事接着听下一个,我试图接近他们心灵世界,我最终发现彼此还是隔着一道无形的门,你迈不过那个门槛,就无法彻悟、融入他们的心灵世界。看《*》读出更多的是文学的快感,读张承志的《心灵史》满纸竟是恻隐泪,无从理解西海固的哲合忍耶那种为宗教赴死的执著,只有说不出的滋味。 信教,我一直在琢磨它的内涵、指意。汉人也有许愿上香,也有寺观庙堂和诸神的膜拜。可你还是不得不赞叹中国800万回民那独特固守的信仰。公元622年,中国的唐武德五年,*麦加城传教,被城中人驱赶出走麦地那。后来在那里建教成功,并建立了一支军队,凭着宗教政治和军事力量,回过头来攻克麦加,统一了阿拉伯。回教历法便以*出走麦地那那一年,为回历纪元元年。*的门徒仰仗着一部《*》的启示,建立了政教合一的国家,以无比的宗教热诚和军事力量,征服并建立了横跨亚欧非的*世界,其东扩*一直延伸到印度和中国边界,那一年正是大唐帝国贞观三年。 中国人称西域新兴的帝国为大食。 大唐与大食两个毗邻的庞大帝国,不可回避地要发生足以影响后世的政治、宗教、文化方面的碰撞。*大约在唐太宗与高宗之际,传入古老的中国。1300多年后的今天,那部《*》不仅在*里被虔诚的阿訇领诵,也在不少汉人书架里珍存。 一连数天,我在北大寺大槐树下,纳凉闲聊。年轻的阿訇马建功,时常把自己反锁于南厢房里,用阿拉伯文大声地吟诵《*》章节…… 阿訇马建功礼拜时,白帽、长袍,他白皙、修长,十足的美男;他脱掉长袍、白帽,一副都市青年的帅气,他告诉我,那被我夸奖的T恤衫是他的妻子给买的。 他在北大寺已经5年了,是谢教长的徒弟,关于寺里知识,几乎都是来自他的亲授。一天,我还是忍不住地探问:“你是专职的吗?”“是,我不做其他。”这个结论能解释什么?我也弄不明白自己究竟想要的是哪一种结论。 在老阿訇、乡佬的眼里,阿訇马建功是寺里的娃娃,他说,受姥姥影响,从小就好往北大寺里跑。他选择了追随真主安拉,先知*的人生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