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论公司文化
如果是在20世纪90年代初期,当一个人看见或者听到“IBM”时,他会联想到什么呢?或许是“大计算机”、“个人电脑”或者“ThinkPads”。但是,他们同时也必然会想到“大公司”、“保守”、“严格的管理”、“可靠”以及“黑色正装和白色衬衫”。
有趣的是,后面的这些联想并不是指IBM的产品或服务,而是指公司的员工和公司的文化。IBM或许在这一方面是独一无二的,那就是,公司的文化和公司所制造和销售的产品一样的出名。即便是今天,如果你听到或者一想到“IBM”,你也会很快地联想到IBM的员工和企业类型(希望是积极的方面!),而不是它的电脑或者软件。
我已经在3个不同类型的公司中担任高级经理超过25年了—而且我在此之前,我还做过多年的公司发展顾问工作。直到我加盟IBM之前,我或许都会告诉你说,公司文化只是公司成立和成功的几个重要的因素之一—其他的因素还有愿景、战略、营销以及财务等等;我或许还会将对我的公司起作用的企业文化划分为积极的和消极的两个方面(“积极”和“消极”都是从它是否能够推动企业在市场中获得成功的角度来说的);而且,我或许还会告诉你,我可以影响或者改变公司文化发挥作用的方式。
这些加盟IBM以前的想法都是正确的,但是,在IBM公司,它们就都不是正确的了。在IBM任职10年间,我发现,公司文化并不仅仅是游戏的一个方面—它就是游戏本身!从根本上说,一个组织不过就是其员工所创造出来的价值的集合体。远景、战略、营销以及财务管理—实际上是所有的管理系统,都既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可是,如果没有这些因素(这些组织身上的DNA),那么所有的组织—无论是商业、*、教育、医疗保健,还是任何其他的人类活动领域,都不可能取得长久的成功!
你或许和我一样也发现了多数的公司都在用相同的语言谈论着它们的公司文化—杰出的客户服务、追求卓越、团队合作、为股东赢利、为公司的行为负责以及正直和诚恳等。但这些价值观并不一定都在所有这些公司中转化成了相同的行为方式—员工是如何真正地去做他们的工作的、员工之间是如何实现交往和互动的以及他们的动机是什么等。这其中的原因就是,就像民族文化一样,多数真正重要的规章并未被写得到处都是。
而且,你也可以很快发现—有时候可能就在几个小时之内就可以发现,什么是公司文化所鼓励的或反对的、什么又是公司文化所奖励的或惩罚的。你也可以很快发现,某种公司文化奖励个人进取呢?还是奖励团队合作?或者,某种公司文化是看重承担风险的精神呢?还是更看重在公司中形成一种默契?
关于文化是如何在大型组织机构中形成和演化的这一问题,我有这样的一个看法:成功的组织机构几乎总是会建立这样一种文化氛围,即该组织文化能够强化使组织更加强大的那些因素的作用。当环境发生变化时,组织文化将很难发生变化。实际上,这个时候,组织文化就会成为组织转型和改变自己的适应能力的巨大障碍。
当一家公司是由一个极富远见的*建立的时候,情况尤其如此。公司最初的文化通常都是由它的创办人的思想状态所决定的—即这个人的价值观、信仰、喜好以及习性等。据说,所有的组织机构都只不过是某个人的影子的延伸。在IBM,这个人就是老托马斯·J·沃森。
1.基本信仰
老沃森的影子可以在IBM的所有方面得到体现,并几乎已经成为IBM的部分DNA—从家长制管理到严格的股票期权计划、从公司聚会中不允许喝酒制度到主张雇员是已婚人士制度。
作为一名白手起家的企业家,沃森的个人经历给公司带来的是一种自尊、努力以及合乎商业道德规范的行为的公司文化。甚至在许多*呼吁用工平等、晋升平等以及工资待遇平等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里,IBM就已经连续数10年在这些方面成为行业中的领导者。正直感和责任感在IBM中所占的统治地位,是我在其他任何一家公司中所见不到的。IBM的员工都很忠诚—他们忠诚于他们的公司,也忠诚于他们公司的所作所为。
而且,IBM的公司文化还有更为显见的和更知名的(而且在现代人的眼里,也几乎是老套的)符号象征—从公开的庆功仪式、公司歌到着装规范。IBM几乎把公司的概念首次演变成了一个几乎包括员工生活的所有方面的地方,而且,它也以同样的方式来看待它的客户。
当然,有点常识的公司及其*都知道,一个组织机构应该比任何一个人或者任何一个领导小组存活的时间更长。沃森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而且他有意识地和系统地把那些在他任职期间曾经使IBM获得成功的价值观制度化。他把这些价值观总结成他所谓的“基本信仰”: 精益求精; 高品质的客户服务; 尊重个人。
将这些信仰制度化,并不仅仅是在所有的办公室中贴满标语就可以了(尽管这些标语确实到处都是)。信仰还要反映在公司的工资待遇和福利制度、管理制度、员工的教育和培训计划、营销以及客户支持之中。它们应该是公司的基本宗旨—极少有公司能够如此深入广泛地贯彻这些宗旨。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些宗旨在IBM都很管用。公司越是走向成功,就越是希望整理自己成功的原因—这也是一件好事。它会带来有组织性的学习、有效地传播知识以及对“我们是如何做的”有清晰的认识。尽管随着世界的变化,这些规则、指南以及风俗习惯会不可避免地要与现实之间失去联系。
一个典型的例证就是IBM的员工着装规范。整个商界都知道,IBM的销售人员—或者更确切地说是IBM的所有员工,都要穿着非常正规的职业套装。这项制度是汤姆·沃森在一次公司高层经理会议上宣布的—可以猜想,沃森要求公司的所有高层经理都要穿着黑色正装和白色衬衫!换句话说,沃森所要发出的信息就是:尊重你们的客户,并着装整齐。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客户已经改变了他们在工作时的着装,而且很少有技术型的买家会在公司中出现时身穿白衬衫和蓝色套装。当我于1995年废除了IBM的着装规范时,还曾经引起了媒体的轩然大波。实际上,这是我做的最为简单的一个决策之一—或者说,这根本就不能叫做一个“决策”。我们并没有用一种着装规范去替换另一种着装规范,我只是回到了沃森先生当初想传达的意图中去,并做出这样的决定:根据时间和场合以及你要会见的人(客户、**或者只是你在实验室中的同事)来决定你的着装。
这些影响公司价值观和行为方式的经过编纂的和临终遗言式的公司宗旨,对于那些成功的公司来说,尤其是一个问题—而且经常是会带来灾难性后果的问题。我想,许多过去在艰难时刻栽了跟斗的成功公司—包括IBM、西尔斯公司、通用汽车公司、柯达公司以及施乐公司等,或许都十分清楚地看到了公司所面临的环境的变化;他们或许也知道并说出了变革的需要,甚至还为此制定了战略。我想,最糟糕的可能就是,他们无力改变那些在一个截然不同的时代所建立的高度制度化和复杂的公司文化。
就拿IBM的这些基本信仰来说,它们本身无可厚非。反而应该是任何历史时期的任何国家中的任何一个行业中的任何一家公司所应该遵循的标准宗旨。但是,这些信仰如果被放在1962年—沃森刚刚引进这些信仰的时候的世界,和它被放在1993年的世界之间,其所代表的意义就完全不同了—至少它们所被运用的方式发生变化了。
(1).就说“高品质的客户服务”这个信仰吧。在IBM对行业具有绝对领导权的时代,“高品质的客户服务”这种公司和顾客之间的双边互动关系变成了单边的关系,也就是说,那时的IBM的“客户服务”实际上指的就是,“在客户需要的前提下,用我们的机器服务”,而并非真正地去关注行业的变化—以及恰当地引导客户拓展他们的思维(这就像IBM在S/360发布期间所做的那些有名的事情一样)。我们基本上是在这样的一个假想中开展业务工作,这个假想就是:仿佛客户所需要的东西很久以前就已经安排好了,我们现在的工作就是继续向前把客户带到我们的下一个系统那里,而无论该系统什么时候才能研制出来。客户服务于是也就变成了烦琐的后勤行为—就像已经丧失激情很久的婚姻中的故作姿态一样,只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
(2).“精益求精”也是一样。过去对于卓越的追求,现在变成了对于完美的固执地迷恋。它导致了一种僵化的企业文化的诞生,并且是检查、批准以及生效等这一系列缓慢的决策过程以及最终导致决策流产的始作俑者。当我来到IBM的时候,每隔4~5年,才有新的主机产品发布,但是今天,却是平均每隔18个月就有新的主机宣告投放市场(我想补充的是,这些主机都是质量高超的产品)。于是,我可以理解20世纪90年代初期在IBM流传的这样一句笑话:“产品都不是在IBM被发布出来的,而是好不容易才从IBM逃离出来的。”
(3).或许这其中最有力—也是最有影响的信仰就是“尊重个人”。我来到IBM以后,脚下所踩的都是最为神圣的土地,所以,我必须每一步都要小心谨慎。现如今,“尊重个人”可是铁杆忠诚的战斗口号—也是IBM员工们自称的“名副其实的IBM人”的战斗口号。但是我不得不说,对于一家公司外部的人来说,“尊重个人”已经演化成了沃森当初并没有想到的一些含义,即首先它培育了一种理所应得的津贴式文化氛围,在这种文化氛围中,“个人”不需要做任何事就可以获得尊重—他仅仅因为受聘为公司工作,所以就可以想当然地获得丰厚的福利和终生的工作职位。
或者这只是我对于这一文化的初步印象,后来,我逐渐感觉到问题的真正所在并不是员工们觉得他们就是有这样的资格。他们只是已经习惯于经济衰退、价格战以及技术变革等现象,对于这些变故他们已经拥有了处世不惊的免疫能力。而且,对于他们中的大多数人甚至并没有意识到这种自给自足和封闭的系统同时也是对他们不利的东西。例如,我惊奇地发现,与竞争对手公司以及行业平均水平相比,IBM员工的工资差距非常悬殊—尤其是在非常重要的技术和销售职业人员中。我们最优秀的员工所得到的工资报酬与他们的工作并不成比例。
“尊重个人”也逐渐意味着一个IBM的员工可以在广义的公共关系和法律法规范围之内做任何一件他想做的事情,而几乎不需要担负什么责任。假设你是一个业绩不佳的人,我们因此而解聘你,那我们就没有尊重你个人,因为我们没有对你进行培训—无论你是否愿意接受培训;假设你的老板要求做某事,而你不同意,那你就可以不理睬这个老板的要求。
这些都是十分严重的问题。经过多年的自我强化,这些问题变得越发根深蒂固了,最具有挑战性的还是,它们几乎都是与那些有关公司以及员工良好、聪明和有创意的观点错综复杂地纠缠在一起—这使得任何试图触动甚至是摧毁它们的努力都显得十分疯狂。我们总不能把洗澡水和孩子一起倒掉呀!
2.面对挑战
坦率地说,如果我能够选择的话,我肯定不会选择去与IBM的公司文化针锋相对。因为,一方面我的主要关注点在公司战略、分析以及衡量问题上,我已经从这些问题中看到了成功的希望,而且,像所有其他人一样,我愿意做那些根据我的早年工作经验来看是管用和有效的事。当我发现公司里有许多聪明人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能够从全新的角度来看待我们的业务、制定成功的战略、投资一个新业务领域,或者形成一个新的成本结构。
相形之下,去改变数十万员工的思想态度和行为模式,就是一件非常、非常难以完成的任务。商学院不会教给你该怎样去做这件事;你也不可能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公司的总部来领导这一场革命;也不能仅仅依靠发表一两次演讲或者为公司写一个新的座右铭并宣布说公司从现在开始拥护这一座右铭以作为新的公司文化;你既不能下命令取消这种公司文化,也不能创造一种新公司文化。
你所能做的,就是为公司转型创造条件。你可以提供鼓励;你可以指出并明确市场现实以及目标。但是在以后的日子里,你必须学会信任。实际上,从终极意义上来说,管理并不是让管理者去改变文化,而是去邀请员工自己来改变文化。
或许在这一过程中,最难啃的一块骨头就要算是让IBM的员工接受这个邀请了。因为IBM的员工已经习惯于等级制度,而且他们也不愿意为公司的事务而承担个人责任。与那种积极获取可利用资源和权威的行为相反,IBM的员工一般都是等待老板来告诉他们做什么,然后,如果他们不愿意,他们可以不理睬老板的命令。从根本上说,我的文化改革最深层的目标,就是要让IBM的员工重新相信自己—相信他们有能力自己做决定,决定自己的命运;而且,相信他们自己已经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这就是要把他们从沮丧的心灰意冷中解脱出来,唤醒他们让他们知道自己是谁—别忘了,你们就是IBM!而且,还要让他们像一个求知若渴的和好学的有主动精神的人一样,能够团结一致地思索和行动。
换句话说,在我努力让员工听我的话、理解我们需要往哪里去并跟着我向那个方向前进的同时,我还必须教会他们不要再去做一个盲从者。这不是一个逻辑的和线性的挑战,这是一个反直觉的、以社会心理暗示为中心的和感性的东西,而不是理性的东西。
尽管这是一个极其艰巨的任务,但鉴于其至关重要性,我们还是必须吞下这杯难饮的苦酒,承担这场文化改革的任务。我知道,这将至少需要5年的时间(这是我的保守估计)。我也知道这场革命的*还必须是我—我必须为此付出大量的私人活动时间以便胜利完成这场革命。我将必须对我所做的事保持公开和坦率的态度,我还需要我的管理团队与我共同合作。我们必须公开坦言文化、行为、信仰—不能含糊其辞。
第二十一章 颠倒过来的世界
对于一个从外面来到IBM的人来说,IBM就像是一个温室,一个与外界隔离了很长时间的封闭的热带生态系统。所以,这里孵化出了许多相当奇异的、世界上其他地方找不到的生命形式。而且,由于IBM深刻的排他性和内在性,以及其过于沉湎于自己的规章和矛盾,它已经失去了昔日的强大,已经变得很脆弱,任何来自外部的进攻都有可能伤害到它。
这种霸权式的封闭状态—即认为所有的重要问题都源自于公司内部的老套观点,在我看来,就是我们许多问题的根源。为了说明这种霸权式的封闭机制的功能性障碍影响范围之广,我必须首先简要描述一下它的一些表现。这种机制从总体上来说,不关心客户的需要,而只注重公司内部争权夺利。只要一声命令,公司的所有项目就会立即停止运营;官僚主义体系保护的是各自为政,而不是鼓励合作;而且管理团队也主要是主持工作而不是实际地去采取行动。IBM甚至还拥有自己全部的内部语言体系。
这不是在嘲笑IBM的文化。正相反,正如我所说过的,这是公司的独特的传统优势之一。但是,就像许多生物一样,它的肌体内也难免会生病—而且在医治它的过程中,第一步就是要确认它的病情症状。
1.客户是次要的
我可以举例说,20世纪60年代和70年代的IBM的自我吸收能力确实很有效。那个时候,顾客对于数据处理程序到底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尚缺乏足够的认识,因此,当IBM发明了这些强大而神秘的机器时,顾客还需要IBM向他们解释说这些技术能够帮助他们更有效地管理公司。这样的一种世界观,过去和现在一直都是信息技术产业中的一个共同现象。IT业做事的出发点是“我们能做些什么”,而不是“客户需要什么”。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商界人士开始越来越认识到信息技术的重要性,以及它与他们所需要做的所有事情之间的紧密关联。我知道这一切,因为我就是他们中的一员。随着商业战略开始被列入技术的日程而不是其他,客户在IT业中的投入也越来越多,而且客户组织中已经实行的是业务经理负责制,而不仅仅是首席信息官制度。我们的IT业,尤其是IBM业需要为此做出新的调整。我们需要打开窗户,迎接外面的世界。IBM现在已经面临着竞争压力,UNIX系统和个人电脑可以使数百个竞争对手击败IBM的产品。我们不能再像罗马教皇那样来管理和经营自己的公司和业务,不能再自信我们还拥有行业霸权,再想当然地以为那些边境上的蛮横的入侵者吓不倒我们。然而,当我来到IBM的时候,我惊讶地发现,公司里面几乎没有关于客户和竞争的信息,也没有专业化的营销知识。我们的市场份额数据分析也是很成问题的,因为,可以毫不夸张地说,IBM主要是根据自己的想像来界定市场的。
我们或许是对顾客缺乏足够的认识,但是我们却对一个团体花费了很大的精力来关注,这个团体就是:我们自己。在IBM文化中,组织以及一个人该如何适应组织,
被认为是一个最重要的问题。例如,在早期的一些公开出场活动中,尽管我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但我还是意识到,IBM的组织结构图(“路线图”)中的第一个部分肯定是要描述IBM的内部组织等级结构,而且,在公开场合中发言人的讲席位置也显示了发言者在组织结构图中的位置(大多数时间里都是和CEO非常靠近)。
组织任命宣布是一件大事。当你得到提升的时候,你就必须举行一次新闻发布会,在我们的电子公告栏上张贴一份书面的内部宣布,你的老板还会举行一次电话会议以向他的所有直接汇报人宣布这一好消息,这时候,你要坐在你老板的身边,面露微笑。每天晚上,我都会在我的信箱和电子邮件中发现成堆的微不足道的组织任命宣布。
我希望公司的员工能够关注客户和市场,而不是关注公司内部的职位。一个在生存线上挣扎的公司是不需要一个具有广泛领导关系的公布系统的。因此,我取消了在“IBM”的副总裁与传统的副总裁以及“IBM”的总监等之间的对立和分割,也废除了一切有关组织任命的新闻发布活动。然而,我们就有一些部门还是要冒险进行这些组织任命新闻发布活动,特别是我们的“个人电脑公司”。你总是能够知道个人电脑公司什么时候要宣布进行改组,因为高层经理会提前给媒体打电话向他们透露这一消息,在这一过程中,保准还会让记者们认识到这次改组活动动静是多么的大。有一次,《华尔街日报》打电话要求我们让个人电脑公司高级经理停止打电话向外界透露有关改组的消息,因为大量的电话几乎塞满了记者的电话留言信箱,差点儿使记者们的电话陷于瘫痪了。
2.“不”文化
我想,IBM文化中最吸引我注意的方面,还是公司中任何人、任何团队以及任何事业部都喜欢说“不”。“尊重个人”在这里已经演化成一种对不合作行为的普遍性的制度性支持。你可以在个体层面上看到这一点。IBM公司的这种“不”文化的一个最突出的表现就是它的不赞同制度。当IBM的员工不同意他们同事的观点时,他们就会宣布他们将“不赞同”。
设想一下这样的场面吧:在组织中的任何一个层面,即便是一个跨部门的团队煞费苦心地构思出了一个全公司范围的决策,如果有高层经理认为该决策损害了他所在公司的地位—或者与他的世界观相背离,那么这个决策照样会被不合作的利铲端掉。其直接后果就是:由于各个部门都各自为政地只关注自己的方法,由于个人恩怨加重,由于大量的优秀工作被置于危险境地或者被条块分割,关键性决策被严重延误、资源重置和浪费现象严重。多年后,我听说有人将IBM的文化描述为:没有一个人会说“是”,而人人却都会说“不”的公司文化。
这种情况越发糟糕了,因为这种不赞同态度至少已经侵入了公司同行的内部之间。通常情况下,不合作态度的表现就是保持沉默。这种沉默会在做决策的时候出现,但是,等到决策会议一结束,这些已经习惯于使用不合作哲学的事业部就会回到自己的实验室或者办公室继续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情,仿佛刚刚做过的决策根本不存在!这种在*内足以停止*运转的不赞同游戏,也会在事业部层面得到体现。那时候,公司内各个事业部之间的争斗,似乎要比整个公司和外部竞争对手之间的竞争还要激烈和重要。我刚到IBM的时候,就惊奇地发现IBM的一个硬件事业部,在没有事先通知公司软件事业部的情况下,就和美国甲骨文公司—IBM一个软件业务领域的竞争对手私自签订了合约。
不要误解我的意思,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针对复杂的市场现实而做出务实和灵活的应对之策。前面我已经讨论过“合作”的必要性—也就是说,在同一个公司中,我们的各个部门之间既是竞争对手又是合作伙伴。但为了实现这一目标,你就必须要对于作为一个公司你是谁、你的深层利益何在以及什么才是没有意义的事等问题有一个成熟的认识,并不是要你变成八面玲珑的变色龙。IBM的产品销售人员向来就有互相之间争夺客户的传统,他们通常会诋毁IBM的其他产品—尽管这些产品完全拥有相同的容量并可以为客户提供一个解决方案。实际上,IBM的各个事业部之间会争相对同一个客户进行投标,一个客户往往会获得来自IBM多个部门的投标书。
研发单位也会隐瞒他们正在进行的科研项目,以便不让其他分公司的人知道或者被其他部门的人利用了他们的知识成果。IBM内部已经逐渐形成了一个内讧的泥潭,人们不再看重、追求或者奖励团队合作。
这种独特的紧张气氛和敌对情绪经常都扩展到我的办公室中来了。我发现,我仅仅要求某高级经理做某事是远远不够的,因为这并不意味着这事就算完成了。因为,几天或者几周之后,当我发现这位高级经理并没有按照我的要求去办某事时,我会问他为什么,他的回答会是“您的命令听上去像是一个温和的要求”或者“我不同意你的看法”。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与此同时还有一些人会以我的名义来发布命令,例如:“郭士纳说你应该……”或者,“郭士纳希望你……”接着,以我的名义发布命令的人还需要经常性地、持续不断地和大声地重复所说过的命令,这样,这个命令才会最终得以执行。不幸的是,据我了解,许多这种假借我的名义的命令,都是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生的,其中有一些是我根本就不希望会发生的事情。于是,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我不得不把所有假借我的名义发布命令的人召集在一起开一个会,会议的目的很特殊,那就是:禁止他们再以“郭士纳说”作为任何一个命令的主题。
3.有害的官僚机构
“官僚机构”一词,对于大多数组织而言,已经是一个拥有负面含义的贬义词。但事实就是,如果没有官僚机构,任何一个大企业都将无法运转。官僚机构中的雇员,或者说管理层中的工作人员,能够在不同的流水线组织之间提供协调作用;并帮助建立和加强全公司统一的发展战略—以便使公司避免出现机构重复设置、混乱以及矛盾冲突等现象的发生;还可以提供高度专业化的服务,而且这种服务因为其成本或者资源的短缺性而具有不可复制的特点。
官僚机构的这些功能对于像IBM这样的公司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IBM也特别需要一个涉及公司诸多方面的全公司统一的标准—也就是为全世界的全球性公司客户提供通用的商品。我们同时需要一个统一的公关流程,以便我们能够在需要的时候迅速、有效和聪明地采取行动。鉴于一个高度技术性的和全球性的公司的复杂性,我们明显还需要专业人员来为整个公司提供服务—也就是说,要有品牌专家和知识产权律师。
IBM的问题不出在官僚机构本身,而是出现在官僚机构的规模以及人们对它的利用上。在IBM的“不”文化中—在这样的一种公司文化中,各个部门之间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矛盾:互相倾轧、互相隐瞒以及互相争夺地盘等—IBM管理层的工作人员就是步兵,他们不是去帮助各个部门间实现协调,而是操纵着各个部门间的纷争和保护各自的*范围。
例如,有许多管理层工作人员就将时间大量地花在了无休止的争论和公司各个单位之间的讨价还价问题上,而不是用在为客户提供高品质的产品上。公司的每个部门中的各个层级都有自己的管理班子,因为没有一个管理者会相信任何一个跨部门的管理班子会把工作做好。在决定跨部门问题的会议上,会有一大群人来参加,因为每个人都需要派代表来保护他的*范围。所有这些谋权行为的直接后果就是,IBM各个层级的官僚主义工作作风盛行—数万人都在试图保护自己的特权、资源以及各自单位的利益;还有数千人则在更加努力地在人群中发布命令和标准。
4.IBM专用语
我十分坚信语言所拥有的能量。一个公司对其不同的听众所采取的说话方式,往往更能够说明该公司对其自身的看法。我在每个公司工作时,都会竭力关注公司的“声音”—关注该公司与其所有重要的公司内外的委托人之间的谈话。而且,我也会十分注意自己的言谈—无论是书面的、电子形式的还是面对面的交谈,我都会非常小心。
事实就是,只要你倾听谈话者的说话方式,你就可以了解到很多情况。在20世纪90年代初期的IBM,普通的谈话都会充分地证明公司文化的与世隔绝性—通常是以一种令人同情的方式表现出来的好玩。IBM有一套特别的语汇—这些单词和短语只有IBM的员工在使用。就像联邦*和其他官僚机构一样,我们IBM的人还就是喜欢创制和使用这些只属于我们自己的缩略语,比如MDQ、FSD、GPD以及SAA等。
所以,在我刚来IBM的时候,即便是我安静地坐在一个会议上,倾听完一整个会议讨论以后,也不会知道与会者都在说些什么。当然,我并没有那样安静地坐在会议上,而是打断发言人,要求他用简单的英语给我解释一下他刚才说的缩略语都指的是什么。那都是一些行话,但是IBM的员工们都很快就能知道它们指代的是什么。
我从来都提倡使用简洁的语言,以便让顾客很容易就理解我们的意思—无论是在口头谈话中、书面合同中,还是在简单的通信联系中,皆是如此。因此,我决定停止传播这些公司内部的行话术语。在1993年的一个内部备忘录中,我写道:“我们也打算借这个机会给我们的一些组织单位重新命名,以便让这些名称更加容易被顾客所理解,也更加透明清新(我们称此举为‘客户友好’行为)。而且,我们将不再使用‘LOB’这个词。我们的产品单位现在都叫做事业部。”
5.主持整个流程
来到IBM后不久,我就要求一位*别的管理人员给我提供一份关于公司中的一个重大亏损业务的详细分析报告。因为,我不仅想从分析中获得一些见解,也想以此来测试一下他的水平。3天后,我问这位管理人员报告进展得怎么样了。他回答说:“我将和团队成员核实一下,然后再给你回信。”在那周的周末,我得到的答复是:“我将和团队领导核实一下,然后再告诉你有关消息。”(后来他的确给我消息了。)这样的情况大约重复上演了3次,在第3次的时候,我终于说:“为什么你不告诉我到底是谁在做这个事情呢?如果你告诉我,我现在就可以直接和他谈了呀。”
后来我才发现,原来IBM的高级经理经常都是主持人,而不是一个行动者。他们把工作组织安排下去,然后就等着这些工作完成以后对其进行审查。在你职业生涯的早期,你是一个工人;但是,当你爬到最高职位的时候,你的角色就是主持整个流程。然而,我所谓的高级经理,就应该是深挖细节、每天致力于解决问题以及身先士卒的人,而不仅是一个头衔。他们是对最终结果拥有所有权和承担个人责任的人,而且要把自己看成是一个推动者,而不是组织结构图中的一个高高在上者。
当我告诉那位高级经理,我希望他在解决问题的工作中成为一个直接的和积极的参与者,并要求他为此而承担责任的时候,他惊呆了。因为,这可不是他所受的教育和训练所要求他做的,也不是那个时候的公司所期望有的行为。这个事件对我很有启发:我有一个庞大的高级经理团队,所以,我必须培养一个核心领导班子。
我想,IBM的高级经理并不会像我这样来描述他们自己的行为,实际上,他们只不过是在扮演着IBM长期以来的公司文化要求他们扮演的角色,这就是他们过去一贯的做事方式,而并不是说他们不聪明或者工作不投入。高级经理的这种表现,只不过是决定组织成员的活动和行为方式的巨大而复杂的马赛克式的组织嵌画的一部分,相类似的情形还可以在那时候手中握有大权的行政助理身上发现,也可以在不合作系统以及“公司管理班子工作人员”身上找到影子。(IBM过去有一个习惯做法,即高级员工都会被选为“公司管理班子工作人员”,一旦你入选了,那么你就终身享有这个称号,就像大学中的终身聘用制一样。当选之后的工作业绩不影响你在这个班子中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