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2007年1月25日,奶奶走过了自己将近94年的人生,拖着已经疲倦到底的身体永远的睡去,我用手、脸温暖着她的身体,但是,仍然渐渐冷却。肉身的无力,此时此刻,被验证到了极致。难过,已经不能形容我的心情,所有的安慰也都无力。每个人都要经历的事情,终于,实实在在的经历了起来,有种沉入湖底的窒息。
这个世界上陪伴了我最长时间的人,永远的睡去了,打通那个熟悉的电话,再也听不到她清脆的声音,那个我从小生长的房间也不会再见到她的身影。她安静的睡在那里,她的皮肤仍然只有浅浅的几道皱纹,白皙,干净。
我的眼睛很低很低,不敢抬头看上去,那如浪涌一般的绞痛空洞而具体。我的世界,从未有过的塌陷。
其实,所有的结果中,这是最好的一种了,奶奶住院前的那段日子,一直是爱笑的,比平时笑的还多,跟她已经离婚了半个多世纪的,曾经最亲密的人通电话的时候,也咯咯的笑出声来,在她住院的那段时间,所有的家人都在她的身边,我说,你看,奶奶,我们都对你可好了。奶奶笑:是的,也包括你。
而现在,回想起之前的种种,不能说是没有遗憾的,如果,我可以再多去看看她,多和她说说话,如果,我可以说服她住到我的身边,如果,如果,如果。我一直觉得自己过去的生活没有遗憾,现在,真正的遗憾,发生在最爱的人身上。或许,这也不能叫做遗憾,有一种关爱,多少,都是太少,多多,也都是不够。不到离开的时候,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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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27日,遗体告别的日子,这一天,火化,我和妈妈抱着她的遗像和骨灰回到了她住了三十几年的地方。一进门那个熟悉的门,条件反射似的差点脱口而出:奶奶,我回来了。
是的,奶奶,你回来了。
在火化炉旁边,看到了我人生经历中最残酷的一幕,骨灰,从火化炉里出来。那并不是传说中的粉末状,而是白色的,还看似人形的块状,第一眼望上去,本能的退后两步,想躲到门外去,但还是停住了。上前,紧紧盯了两分钟之后,忽然,忽然,忽然,难过仿佛具体的散去,如弥漫在胸中的一种发酥的气体正在经过皮肤,毛孔,脑子,一点一点,消散,因为,看着,看着,我看到了自己,在那一刻,躺在铁盒中的那些物质,不是谁,我肯定自己看到的,是,我自己。当你觉得看到了未来的自己真真切切的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我以为,是恐惧,是遗憾,谁知道,其实,竟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类似幸福感,和归属感的东西。
在那一刻,我知道,今后的日子,将不再有难过,而,只有想念,永远的,具体的,想念。
奶奶终于又回到了家里,就像她前几天所希望的那样,和她看着我生长的空气融为一体,那些她哄我睡觉,背者我“摇煤球”,给我做好吃的湖南饭和她并不谙熟的大饺子的时光,而我也从未向那些时光告别,即使睁着眼睛,音容笑貌也历历在目,栩栩如生,甚至还清晰的感觉到她手上的温度。我毫不怀疑,时间会停留在那些她快乐的日子,奶奶会一直幸福的,幸福得像个孩子一样咯咯的笑出声来。我也永远会在她的身边,过不了多久,我们还是会再见面,我还会拉着她的手,摸着她像婴儿一样娇嫩的脸,穿漂亮的花衣服给她看,告诉她因为有她永远的陪伴,我的人生从不会、永不会,感到寂寞。
有的人,永远也不会离开,过去,现在,未来,我们永远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