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访云南边境异国新娘(组图)
2009-06-16 14:01:00 来源: 云南信息报(昆明) 跟贴 0 条 手机看新闻
弄别寨并不大,村民们经常骑着摩托在边境线上奔驰。
弄别寨被告“亮”向记者诉说自己的委屈。
原告尹万桥的叔叔杨丙忠,讲述他托“媒人”为侄儿介绍媳妇“被骗”的经过。
在瑞丽市一建筑工地上,余健留一家在他成包建筑的工地上合影。
本报记者 李进红 摄
“寨子里的姑娘嫁到外省去了,要是不往缅甸找的话,很多小伙子就面临着找不到媳妇的问题。”
——弄别寨的汉族人张向富说
“亮”,一个46岁左右的傣族妇女,住在瑞丽距离中缅边境不到5公里的寨子里,看着忽然到来的陌生人,她异样的眼神告诉我们,她最近有不少麻烦。
缅甸女孩“也瑞”的出走是“亮”成为被告的主要原因,来自大理的原告尹万桥一家认为,亮和另外3个媒婆串通缅甸女孩也瑞骗婚,从中牟取婚约款16500元。
“亮”否认她欺骗原告,最直接的证据便是她所居住的弄别寨,约30%的家庭娶了缅甸老婆,她们虽然没有结婚证,没有中国国籍,但绝大部分过得很幸福。
云南长达4060公里的边境线上,“亮”这样的婚姻中介不只一个,弄别这样的寨子也绝不是个案,但在这条漫长的边境线上,他们的婚姻状况似乎被忽略了。
新娘跑回缅甸
“这种案子很麻烦,缅甸姑娘已经跑回去了,而我们不能跨境去递交起诉书,只能在国内进行公示,一般情况下缅方当事人不会出席庭审,判决生效后的执行也非常困难,所以判决很难终结双方的纠纷。”
“尹万桥有点老实,所以在当地不好找媳妇。”去年6月,来自大理的尹万桥将亮和另外3个媒人,还有他未完婚的缅甸“妻子”也瑞告上了法庭,要求他们返还尹万桥支付的婚约款余款12700元。一年过去了,尹万桥一家仍在焦急地等待中,他们卷入了一场涉外纠纷,但繁复的涉外法律程序使他们几乎想放弃这次上诉。
“在瑞丽这边好找媳妇。”2007年12月,26岁的大理人尹万桥通过堂兄尹义得知,到瑞丽可以找到媳妇。随后,尹义找到了当地人“应”帮忙介绍,“应”接下这单“生意”后自觉难以完成,又联系上当地有名的媒人吞亮、喊勐和亮三人共同给尹万桥找媳妇。
不到一个月,媒人就通知了尹义,让他家亲戚尹万桥赶快到瑞丽相亲。“没想到有这么快,更没有想到是缅甸姑娘。当时还是想从瑞丽当地找一个。”尹万桥的四叔杨丙忠说,媒人把姑娘带来后才知道是缅甸人。
“先看了第一个,但是人家不满意,所以走了;也瑞是他看的第二个,双方同意才带走的。”媒人之一的亮说,她觉得尹万桥有点呆,当时就怀疑他在精神上有一些问题,所以第一个没有看上尹万桥,后来这个还是在她们的极力劝说下才同意的。
就这样,尹万桥和他的家人在没有和缅甸姑娘也瑞做任何交流的情况下,由其四叔杨丙忠垫支了16500元的婚约款,并与媒人签下了保证双方完婚的保证书。“一家人都很高兴,带着也瑞去买衣服、首饰,家里人还是很喜欢她的。”杨丙忠说,给也瑞购买各种衣物又花掉了近3000元。然后带着也瑞回到了大理。
“请帖发出去了,酒席也准备好了,第二天就是他们结婚的日子。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准备办他们的婚事。”尹万桥的四叔杨丙忠说到这里有些无奈。2008年1月4日,也瑞在结婚前一天,拿走尹万桥的身份证,借着上厕所的机会逃跑了,留下尹家人去挨户退请帖。
杨丙忠随即追回瑞丽,在当地弄岛派出所报案,要求几个介绍人退还他们婚约款。经当地派出所协调,被告方共退还了3800元,其余部分他们不愿承担。随后杨丙忠将也瑞和4名媒人告到了瑞丽市法院。
“你们帮我问问,法院什么时候才能开庭啊,如果不能的话我想把钱退回来,”杨丙忠等待这套涉外纠纷的法律程序已经快一年了,他几乎想放弃了利用法律手段解决此事的念头。
和尹万桥家一样,媒人亮在等待中感到了不安,她希望早日作出处理,这样可以安下心来做其他事。“我就拿了500块的中介费,已经退给他们了。”除此之外亮还被罚了款。她说,也瑞离开尹万桥主要是因为尹有精神病,到大理之后经常被尹万桥虐待。也瑞出走时还得到了尹家亲属的帮助,要不然也逃不出来。
杨丙忠否认了亮的说法。他说,尹万桥老实,不爱说话是真的,但绝对没有精神疾病。“去大理之前,我还问过姑娘,如果不愿去,现在回去也可以,但是她说她能够呆下去。”杨丙忠说。
双方各执一词,也瑞也早已经回到缅甸,再也没有露面。“这种案子很麻烦,缅甸姑娘已经跑回去了,而我们不能跨境去递交起诉书,只能在国内进行公示,而这个公示期必须满半年。”瑞丽市法院民庭俸桂仙庭长说,尽管公示期很长,但一般情况下主要被告,缅方的也瑞很可能不会出席庭审,判决生效后的执行也非常困难,所以判决很难终结双方的纠纷。
“买卖”新娘链条
这种长期依靠说媒来谋生的人在许多寨子都有,他们把缅甸女孩介绍到中国,介绍到内地,因为那里给的价格会更高一些。但媒人们的工作是拉红线还是欺诈、贩卖却难以界定。
尹万桥急于找一个媳妇,中介人从缅甸找来女孩相亲,双方明码实价。尹万桥的相亲经历更像是一桩“买卖”,到底谁在这桩“买卖”里面犯了错,导致交易失败呢?没有人能说得清楚,但媒人为了拿到相应的报酬,发现了问题后仍然极力撮合双方;而尹家为了找到媳妇,把一个完全不了解的外国女孩带回了大理。
5月的瑞丽,早晚的雨水和潮热提醒来这的人,这里已经是亚热带,距离缅甸越来越近。路边的芒果挂满树枝,肥壮的绿色覆盖大地,竹楼、榕树、蕉园、橡胶林,加上身材苗条的傣族姑娘,构成一幅让人无比向往的南国风光。
媒人“亮”的家,要经过一条仅够一辆小车通行的土路,这个叫弄别的寨子有89户人家,这里的傣族逐渐接受了汉族的生活方式,一栋栋砖房沿路而建,摩托是他们主要的代步工具。
亮的房子在周围砖房旁显得很矮小,手头并不宽裕,她只能延续古老的建筑方式,狭小的竹楼里,亮坐在床上看着湖南卫视台,发出阵阵笑声。忽然到访的陌生人,使亮的脸色忽然沉了下来,视线从电视移开,双手拉着床单角反复扭动。“你们……?”她似乎明白了这些陌生人的来意,然后僵硬地做出请坐手势。
“亮”否认她欺骗原告,“在我们寨子里,缅甸嫁过来的姑娘多的是,但几乎没有跑回去的,这肯定是他家那边有问题。”亮说,经过这个事情后,她现在已经不做媒人了。
尹万桥的另外一名介绍人吞亮就住在喊沙寨子里,当地人告诉记者,像吞亮这种长期依靠说媒来谋生的人在许多寨子都有,这些人一般找不到,他们多数在缅甸寻找可以做新娘的缅甸女孩,然后将她们介绍到中国。而这些媒人更愿意将缅甸姑娘介绍到内地,因为那里给的价格会更高一些。
2006年4月,河南省开始清理“三非”人员(非法入境、非法居留、非法打工),仅仅新蔡县就清查出69名缅甸妇女。跨国婚姻在我国内地非常普遍。他们的婚姻被定性为“非法婚姻”,这些缅甸妇女被全部遣送回国。
据香港文汇报报道,早在2005年,警方曾发现一条分工细致的贩卖缅甸妇女的交易链:一些人专在缅甸曼德勒地区一带找寻贫困妇女,以“到中国打工”为名,将她们诱骗到云南瑞丽市;“送货人”从“收货者”手中拿到酬金后返回缅甸;“收货者”再将她们带到昆明,转乘火车卖给内地山区的村民。
但媒人们的工作,到底是拉线搭桥,还是欺诈、贩卖难以界定。“一旦牵扯到内地,很多情况就不好说了。有的是媒人和婚托合伙骗钱,有的是媒人和内地犯罪分子勾结骗人。这些不仅仅针对缅甸妇女,边境一带的中国妇女也存在类似的情况。”当地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警官告诉记者,此类案件,在边境一带时有发生。
通婚不提国籍
“过去我们穷的时候很多中国人嫁到缅甸去,甚至是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地往缅甸跑;现在我们这边好过了,很多缅甸的人又想嫁过来。”
“中国媳妇太贵了,那边的便宜,所以都喜欢到那边去买。”依和亮同是弄别寨子的人,他4年前找了缅甸媳妇井,两人现在已经有了一个女儿,当说到为什么找一个缅甸老婆,“便宜”二字脱口而出。他说,在中国的寨子里找一个老婆至少要1万多的彩礼,而他娶了缅甸老婆仅花了5000多的彩礼。
在这个拥有89户人家的寨子里,有近30户娶了缅甸老婆,他们主要依靠活跃在各个寨子里的媒人拉线搭桥。“这个寨子因为吃4号(毒品)的人特别多,所以相对其他地方要穷一点。”喊勐也是尹万桥的媒人,她还有一个身份是寨子里的妇女主任。她说,中国姑娘因为彩礼钱高,一般都嫁到外省,或者经济条件好一点的寨子去了;弄别寨子里的年轻人多数就都找了缅甸姑娘。
和尹万桥的不幸婚姻相比,嫁到中国边境这边寨子的缅甸姑娘,吃苦耐劳,任劳任怨的性格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赞赏。“当然彩礼不能说成是买卖,媒人收中介费也不能说成是交易,这都是民间的习惯,必须要尊重的;但在广大农村实惠才是最重要的。”张向富是寨子里少有的汉族。他说,寨子里的姑娘嫁到外省去了,要是不往缅甸找的话,很多小伙子就面临着找不到媳妇的问题。
傍晚,气温稍稍下降,在瑞丽的大街小巷里到处都能看到缅甸人的身影,宵夜摊上的“小姑娘”,餐厅里的服务员,酒店的清洁工,早点摊上煮米线的姑娘;他们能说流利的云南方言,如果她不告诉你她来自缅甸的话,没有人会怀疑他们是外国人。“能吃苦,工钱低一些,所以都喜欢用缅甸工人。”周云川在瑞丽开着一家湘菜餐厅,他雇佣的工人主要来自缅甸。
他的朋友余健留是当地的包工头,最近接到的一单工程可能让他的财富上涨数倍。2004年,他刚认识在一家贸易公司做翻译的缅甸姑娘施彩芝,但也是这个时候他的生意亏损,几乎到了身无分文的地步。但是姑娘没有嫌弃他,跟着他回到瑞丽。“当时我身上只有150块了,我问她愿不愿意跟我走,她没说什么就去收拾行李了,回到瑞丽我们只能去打工,她250块一个月,我450块一个月,日子过得很苦。”余健留感慨当时的困难。
施彩芝的父母是腾冲人,当年随远征军征战缅甸,后来留了下来成为了缅甸公民,女儿能留在中国也是父母一直以来的愿望。余健留没有花任何彩礼就把施彩芝娶回了家。“我父母说,只要两个人互相喜欢,互相支持就可以了。”施彩芝说。
如今他们已经有了一笔不小的存款,但他们没有停下来,刚刚接到了个大工程,两个人现在日夜守在工地上,忙起来一连两天都不能睡觉。
去年8月,瑞丽市人大执法检查组调查的数据显示,瑞丽共有*人员8063人,其中因各种历史原因出国定居一段时间后,近十年又陆续回国但未落户的人口有289人,缅甸边民因婚嫁等原因长期居住在瑞丽市的就有1999人。
施彩芝家就在中国喊沙寨子的另一边,她有着完全的中国血统,但她却一直拿不到中国身份证。和两国山水相连的边境一样,在这条边境线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有着隔不开的边境,阻不断的血脉。“过去我们穷的时候很多中国人嫁到缅甸去,甚至是一个村子一个村子的往缅甸跑;现在我们这边好过了,很多缅甸的人又想嫁过来。”喊沙寨的胡军慰说,在这条边境线上,虽然国家的政策在不断地变化,但两边的通婚似乎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国籍问题从来不被大家提及。
在中缅边境,两边居住的多数是傣、佤、景颇等民族,他们虽然有着不同的国籍,但语言、服装、宗教信仰、生活习惯几乎完全一样,“我们现在不用缴纳农业税,国家反给了很多农业补贴,这边农民的收入比缅甸高出了差不多四五倍。”胡军慰说,虽然是两个国家的人,但沟通上几乎没有任何障碍。
陷入身份困境
沙也至今使用着缅甸身份证,她最远也只敢走到芒市。“因为芒市有亲戚还能去一下,不用住旅店,不然就只能住在街上了。”
傣族姑娘的美丽,早在改革开放初期就被上海知青传遍了全国,这也使西双版纳成为云南最早被国人认知的旅游景点。但从那以后,这条边境线上的婚姻状况也受到了人们的关注。
“美丽的西双版纳,留不住我的爸爸,上海那么大,有没有我的家,爸爸一个家,妈妈一个家,剩下我自己,好像是多余的……”10多年前一部叫《孽债》的电视剧在中国热播,故事讲述了上海知青在云南结婚生子,随后返城大潮到来,他们丢下了一批孤儿寡母回到上海。故事讲述了他们的子女长大后,进城寻找父母的尴尬过程。
周师傅是名老司机,他依然记得1970年代的德宏,知青充斥在每一个寨子里。每到周末,芒市广场上播放露天电影时,知青和当地女孩裹着从缅甸买来的军毯,一对对地坐在地上。“当时很吃惊,这种情况要是在内地的话,肯定是要犯错误的。”周师傅记得,当时的革委会为了控制此类事件出台规定:除傣族外,其他有类似行为的一律按反革命论处。但是知青们又转战到各个寨子里,“裹军毯”屡禁不止。
如今这条边境线随着中国经济的腾飞,变成了机遇和财富的象征,全国各地的人纷纷到此淘金,娶走了当地的姑娘;而当地的小伙子们又将目光转移到山水相连的缅甸。
婚姻似乎一直以来都困扰着这条边境线。过去最突出的问题是边境中国公民与内地中国公民的婚姻问题,这些纠葛刚刚被历史掩埋,如今又不得不面对大量嫁入中国的缅甸妇女问题。与大量缅甸妇女嫁入中国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民事离婚案件出奇的少,记者从德宏州中级人民法院了解到,2006年,涉外离婚案件共2件、2007年1件、2008年没有。
而同时,结婚证也几乎处于停办状态,走访3个寨子10多户涉外婚姻家庭,没有一个是办理了结婚证的。“没有结婚证,法院无法受理任何他们的离婚案件。”德宏州中级人民法院杨副院长说,同居与婚姻的适用法律是不同的,如果按照同居进行判决,往往对女方不利。
“我们没有结婚证,不知道怎样去办理。”岩思和缅甸女沙也已经结婚10年,有一个8岁的儿子,但他们和绝大多数嫁到中国的缅甸妇女一样,没有到民政部门领取结婚证。沙也说,她也曾经听说过,他们的婚姻是非法的,如果严格说来她应该被遣送回国。
沙也8岁的儿子旺绿随父亲有了中国户口,但沙也至今使用着缅甸身份证,她最远也只敢走到芒市。“因为芒市有亲戚还能去一下,不用住旅店。”沙也很无奈,她只能每天守在这条边境线上。
80岁的缅甸妇女闷在中国定居了50年,但她至今最远就去过瑞丽市区,她的儿媳静同样来自缅甸,她结婚8年来最远到过芒市,因为没有中国身份证,她必须当天返回,“不然就只能住在街上了。”
去年,瑞丽市第十五届人大常委会第四次会议,审议执法检查组报告后认为,“涉外婚姻带来的落户难问题是瑞丽市目前亟待解决的问题。中缅边境上民间通婚的事实,形成了很大一部分缅甸边民已经多年生活在中国境内,但尚未取得中国户口事实。这一部分人虽然已经变成了事实上的中国人,但由于其未依法律规定途径办理婚姻登记手续,因此,多年来也就一直无法取得中国国籍,也变成了现实中的“边缘人”。由此也给地方*在贯彻执行治安管理处罚法和国家有关法律法规及相关政策时带来了重重困难。”
“你们一定要帮我们问问户口的问题,看什么时候可以落户?”离开寨子时,记者总会受到村民这样的托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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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源:云南信息报 )